有人说,徐晓平这辈子都在“自讨苦吃”。
青春正好时,不顾世俗眼光,毅然披上嫁衣,和全身80%烧伤的恋人步入婚姻。她嫁给了爱情,也嫁给了如山的债务。只因那句:“我爱的是他这个人。”
人到中年,领养的孩子确诊唐氏综合征,面对亲友的劝阻,她力排众议,给了儿子最宽广的母爱。用脊背驮着孩子求学,陪伴他站上了省级残运会轮滑比赛的领奖台,捧回两银两铜四枚奖牌。因为她坚信:“既然收养了他,就要负责到底。”
徐晓平,一名来自鄂西山区的普通农妇,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,却用最朴素的坚守,把一个伤痕累累的家,经营成了充满温暖与希望的港湾。她用半生的付出证明,爱,是这世间最坚韧的力量。
徐晓平的小院儿永远收拾得干净利落。墙边牡丹、紫薇开得流光溢彩,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儿子鹏宇的奖牌,灶台上饭菜飘香时,总伴着一家人朗朗的笑声。那些外人眼中“苦到咽不下去”的日子,在徐晓平的操持下,过出了热气腾腾的烟火气。“信义无价”,这份对承诺的坚守,贯穿了徐晓平的前半生。
徐晓平一家三口
徐晓平认识丈夫郑联规之前,就听说过这个邻村男人的“倒霉事”。
宜都市松木坪镇 —— 一座因煤炭、石灰石等闻名的 “资源大镇”,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丰富的矿藏曾是当地百姓致富的希望,而郑联规的人生却在此急转直下。
1988年,退伍回乡的郑联规,买了一辆货车跑运输,却意外引发火灾,身受重伤,不仅落下了残疾,还欠下十多万的债务。“全身80%烧伤,没几块皮是好的。”回忆起那场大火,郑联规至今仍然心有余悸。
受伤前的郑联规
“郑联规运气不好,但人很不错。”介绍人这句评价,勾起了徐晓平的好奇心,她想看看,介绍人口中这个“倒霉”又善良的邻村男子,是个啥样子。
初次见面,郑联规正在家中操持家务。他烧伤未愈的双手,动作笨拙,但沉稳有序;身形因伤痛略显佝偻,可军人特有的挺拔仍依稀可见;爽朗的笑声中,带着历经磨难后的豁达。“换作是我,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!”徐晓平在心底暗暗感叹。当得知眼前人曾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,多次冒着枪林弹雨运送物资,是保家卫国的战斗英雄时,这份钦佩更添了几分仰慕。
徐晓平决定嫁给这个“负债累累”的男人。对于亲友的担忧和劝阻,她扬扬头:“大不了辛苦点,这辈子总能还完的。”
1992年,徐晓平与郑联规在一间半土坯房中结为夫妻。婚后,巨额债务如巨石般压在这对新婚夫妇的肩头。为了还债,俩人承包了一个小煤窑,却出了坍塌事故,债不仅没还上,还攀升到了20多万元。在九十年代初,对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来说,这无疑是天文数字。
“当时,好点的瓦工一天挣5元,20万元要还110年!”郑联规算的这笔账,让人不由得心里一凉。但徐晓平没慌,她拉着丈夫挨家挨户向债主承诺:“欠的钱,我们一定还!”
徐晓平将目光投向屋后的青山,果断决定:“养羊!羊肉值钱!” 她建起羊圈,买下十几只山羊,从此与山林为伴。
为了养好羊,徐晓平很动了一番脑筋。比如,母羊在配种时,默默记下时间,临近生产就“开小灶”多加照顾。再比如,别出心裁用染发剂给羊编号,防止丢失。
一段时间后,近处的草吃完了,羊群开始往远处跑,徐晓平也跟着找。涉水、登山、攀爬悬崖,一边看蹄印、一边闻粪便……一找就是几十公里。“那几年,我经常深夜还在山里找羊。”说起这些经历,徐晓平没皱眉头,反而得意地笑了起来:“这几座山,土生土长的人都没我熟悉。”
在她口中,苦难、危险都化作了趣事:“有一次,我赶到时,野猪把羊挤到了山旮旯里。我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,捡起一根棍子就冲上去与野猪对峙……”“说不怕是假的,但想到一只小羊就能卖两三百元,就不怕了!”
一边养羊、一边种田,丈夫身体不好,徐晓平就把自己当成了男人。7年,2500多个日夜,她用长满老茧的双手,终于还清了所有外债。当把最后一笔欠款交给银行后,这个一向坚强乐观的女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放声大哭。那时的她,才三十几岁,眼角却已布满细纹,那是岁月与艰辛留下的印记。
债务还清后,徐晓平与丈夫开始渴望拥有一个孩子。2001年,他们从外地领养了一个3个月大的男孩,取名“鹏宇”。
“他白白胖胖的,很讨人喜欢。” 但随着孩子长大,夫妻俩慢慢发现,鹏宇好像有点“与众不同”。一句简单的“爸爸、妈妈”,怎么也学不会。胆子还特别小,遇到一点下坡路就不敢挪步,全靠徐晓平背。
孩子5岁时,在医院确诊了唐氏综合征:“这个孩子的智力很可能永远都停留在五岁了。”刚出泥潭又入深渊,听到这个消息,亲戚朋友都纷纷劝她放弃:“养这样的孩子,后半辈子都毁了。”徐晓平却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,对丈夫说:“这个孩子大老远来到这儿,我们一定要将他养大。”
从那以后,徐晓平的生活又开启了新一程的马拉松。
为了不让小鹏宇出意外,她下地干农活时,就将他背到地里,一刻也不离开自己的视线。小鹏宇学说话慢,她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教,“爸爸”、“妈妈”、“桌子”、“凳子”……再简单的词语,也要重复成千上万遍,鹏宇才能含糊地说出来。小鹏宇握不住笔,她就轻轻握着儿子的手,教他画圈儿、画线,家里的纸用了一摞又一摞,小板凳都坐坏了好几个。
儿子上学后,她的脊背成了最温暖的 “校车”。背着孩子走过 3 公里泥泞山路去上幼儿园,辗转 15 公里到镇上读小学,寒来暑往,风雨无阻。但是,鹏宇行为异常,总是忍不住打扰同学上课,几度被幼儿园和学校劝退。
2010年,当得知宜都市特殊教育学校能接收鹏宇时,徐晓平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家里所有的牲畜,开始了长达 12 年的陪读生活。
她在学校附近的早餐店洗碗、在菜市场捡菜叶,后来学校看她实在艰难,安排她做了保洁。徐晓平十分珍惜这份工作,她认真负责,又肯吃苦,和同事们相处得十分融洽。
在学校里,小鹏宇偶然接触到轮滑,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项运动,徐晓平当即就买来装备,并请了专业老师为他指导。
“郑鹏宇犯起浑来,十头牛都拉不住。”鹏宇的轮滑教练常常对这个孩子感到无奈,但是又被徐晓平的耐心和执着所打动,不忍心放弃。清晨和傍晚,教练总能看到,操场边,那个身材矮小的女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,摔倒了扶起来,生气了耐心安抚,进步了便在旁边大声喝彩。
2023年,郑鹏宇在湖北省残疾人运动会上斩获两银两铜。领奖台上,他胸前的奖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徐晓平站在人群里,泪水模糊了双眼。
鹏宇今年24岁,已经结束了特校生活,一家人又携手回到了庙河村的老屋里。
这样的日子难么?难!
丈夫郑联规承包了全村的垃圾清运,这是村里提供的公益性岗位,收入并不高。重回家乡,徐晓平又捡起了放下多年的农具,喂牲畜、种田,忙得无休无止。鹏宇已经成年,过往的荣耀给了他骄傲的回忆,但并不能解决就业,将来怎么办,还是个悬而未决的难题。
但是,徐晓平是个百折不挠的乐天派,再苦的日子她都能咂摸出甜来。
关于幸福是什么,她有自己独特的理解。
对她而言,幸福是无债一身轻,是靠自己的双手过上踏实日子;
幸福是田里不负期望的青与黄,是羊儿们吃得肚子溜圆;
幸福是丈夫劳动时哼的小调,是她疲惫时爱人递过来的那杯水;
幸福是她做饭时,儿子在一旁给土豆削皮,是鹏宇虽然智力永远停留在5岁,却很努力地爱着父母,学着做家务,还会协助父亲清扫街道;
幸福是生活中一点一点的小确幸,细细碎碎的小温暖;是冬去春又来,院子里那一树谢了还会再次绚烂的紫薇花。
徐晓平选了一朵最艳的紫薇花,存成照片,做了自己的微信头像:“过去虽有遗憾,但未来依然可期。”她始终相信,生活的苦与甜,从不由命运决定,只要心里装着爱与希望,再难的日子,也能嚼出回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