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起时,剪纸艺术大师郭佩珍漫长而传奇的一生划上了句号,享年92岁。
生命随风,传说未老,质朴的老人曾经拥有无数耀眼的头衔:
她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“民间剪纸天才传承人”荣誉;
被国家妇联授予“中华巧女”称号;
她是陕西省工艺美术大师,非遗传承人;
多次参加全国、国际剪纸展览并获大奖;
作品被多个国家收藏。
2024年9月10日,就在她的家乡——榆林佳县,这个才情满怀的女子终于放下握了一生的剪刀,创作戛然而止。但她的技艺并没有就此断流,依然在被传承和推广。
2017年,老人曾于86岁高龄之时,开设了自己的剪纸公益课堂,利用周六、日,免费教授剪纸、泥塑等非遗技艺。她的学生中有残障人士、家庭妇女、下岗职工,也有剪纸爱好者和中小学生,受益人次多达2万余。有人因她而得一技之长,有人因她而能脱贫脱困,也有人因她而找到了毕生所爱。
郭佩珍的一生,是从泥沼中开出的辉煌的花。
1932年,郭佩珍出生在佳县郭家畔村。那里的婆姨们,七八岁就开始学绞花,是一件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自然的事儿。
郭佩珍8岁拿起剪刀,继承了巧手姥姥和母亲的技艺,同时继承的,还有那个时代女性的苦难。
▲郭佩珍在自家窑洞前
母亲一生坎坷,生了12个孩子,活下来的只有三个。丈夫嗜赌成性,又因病早逝。
郭佩珍12岁那年,父亲去世,第二年,爷爷也走了。孤儿寡母,失去了庇佑,被族兄百般刁难。土改运动中,家里又被划成地主成分,更是成了“落水狗”一般的存在,没土地、没食物、也没尊严。
▲郭佩珍 剪纸作品《回忆》(局部)
为了换到能帮家里暂度难关的两斗粮食,16岁的郭佩珍嫁到了本乡的下高寨村,从苦海跳进了另一个苦海。
顶着地主女儿的帽子,婆家对她极尽虐待羞辱,有一次甚至因为她去探望了病弱的母亲,就打断了她的右手小指。从此,那根小指永远翘着,再也不能弯曲。
“我妈剪纸,我也剪纸,但我们有不同的命运,我的幸运是我赶上了好时候……苦难成为过往,我可以用我的剪纸记录过往的苦难……”
1955年,郭佩珍决绝地找到区政府,和丈夫在一次鱼死网破的争斗后,带着累累伤痕终于离了婚。
1956年,她安顿好母亲,抱着3岁的女儿,拖着年幼的弟弟,背井离乡,奔赴陌生的佳县。
在这里,她远离了对离婚婆姨的闲言碎语,也稍微避开了对地主子女的冰冷目光。在古老的山城里,终于找到了全新的自我。
在这里,她绣花、纳鞋、洗洗补补,甚至做纸扎,凭着一双做啥啥行的巧手,终于可以有尊严地吃口饭了。
在这里,她认识了后来的丈夫——剧团花脸马维相。马维相啥都好,唯一的缺点就是穷,但是,郭佩珍说:“穷不怕,只要有手有脚,咱会打拼会挣了嘛。”俩人对艺术有相似的理解,生活中又能相互扶持,尽管日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,郭佩珍却感觉自己看到了幸福的彼岸。
▲郭佩珍和老伴儿马维相
上世纪80年代末,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日提高,郭佩珍的才华不再只能用于讨生活,她开始创作、开始记录、灵性奔涌而出,花鸟虫兽、生活和感受皆可入画,古老的技艺在她手中重生,她也从一名普通农妇涅槃而成艺术大师。
▲郭佩珍 剪纸作品《陕北风情图》
1989年,郭佩珍的代表作品《回忆》诞生,郭佩珍用长篇史诗般的图像叙事讲述了她和整个家族的苦难经历,叙事跨度长达十多年。
1994年,郭佩珍成为中国剪纸研究会正式会员,艺术才华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和认可。
1998年,郭佩珍的剪纸作品被作为国礼赠送给来访中国的克林顿夫人。
2006年,第二届中国国际剪纸艺术节,她的作品《记忆中的祖父》获金奖。
2007年,第三届中国国际剪纸艺术节上,郭佩珍荣获“终身成就奖”。
2016年,她在天津美术馆、在卢森堡欧洲会议中心举办“生活的史诗”个人艺术展,此后,又多次出国办展。
天才的创作,连同家族的故事,一同走向了全国,走向了世界。
一天学堂都没进过的郭佩珍,当手指碰到剪刀和红纸,那些质朴又精巧的画面就有如流淌一般汩汩而生。她这一生,创作大小剪纸作品多达2万多幅,其中,不乏许多煌煌巨制。
“铰花花是铰人的梦、铰人的向往……”
和剪纸相伴的郭佩珍生活简单平静。每天清早五六点钟,起身打扫庭院,收拾妥当,便坐在小桌前旁若无人地打起画稿,操起剪刀,直至黄昏。
阳光透过窗纸移动着脚步,打到她满是皱纹却又柔软细腻的脸上,肌肤仿佛透明,这方天地里,她气定神闲,有如女王。
年复一年,一把把剪刀游过红纸,从长长的刀刃渐渐磨损到像小鸟嘴巴一样小小一段,光阴与故事就在一开一合间悄悄流转。
“我剪纸会上瘾,这张热闹,再看一张要比这个还热闹,这张好看,下一张要更漂亮,非常用功,饭也顾不上吃,什么也顾不上,就想着剪纸,成功了就感觉高兴,这张纸成功了就把它放下。”
▲郭佩珍用过的剪刀
上天给了郭佩珍天赋,也给了她善良。2017年,她在儿子、儿媳的帮助下组建了“郭佩珍剪纸公益课堂”,自备教学用具坚持每周六、日免费培训剪纸、刺绣等非遗技艺,面向残疾人、妇女、中小学生等开展公益课堂活动500余场次,受益人数2万余人次。
公益课堂,让贫困妇女掌握了一门谋生的技艺,爱好者找到了心中挚爱,剪纸艺术也得到了传承和发扬光大。
有困难学生来她家学习剪纸,她免费提供食宿,悉心教导。汶川地震、疫情爆发,哪里有难,老人都曾毫不犹豫捐出自己的生活费。捐献作品,更是家常便饭。
今年,老人又把她的金奖作品《记忆中的祖父》捐献给了建辉基金会,用于将在10月26日举行的2024慈善拍卖晚宴。可惜,晚宴未至,老人却已永别。
▲郭佩珍 剪纸作品《记忆中的祖父》
人生的最后几年,郭佩珍患上了老年痴呆,尽管提起剪纸依然会兴奋,却无法再继续授课。“剪纸公益课堂”多数时间,是儿子马连军和儿媳屈红艳在组织运行。
▲郭佩珍一家
俩人都是当地有名的公益人,都是“陕西好人”,传承了老人的艺术,也传承了老人的善良,在他们的努力下,很多功底深厚的艺术家、和传统文化的热爱者都加入了公益课堂志愿服务团队,剪纸艺术的河流,在这片黄土高原上,已成洪流。
9月14日,是郭佩珍老人的葬礼,建辉基金会敬赠一块牌匾,送老人最后一程。大师永诀,但她的两万多幅作品,和高风亮节,却会让她灵魂不灭,代替她继续在人间生辉。
建辉慈善基金会在陕西佳县的合作团队在了解核实郭佩珍的情况后,提交了这一线索。建辉慈善基金会评审委员会经过评审,于2023年5月将她评定为致敬人物,为善良的她送上一份来自社会的温暖与回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