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和139个“她”的故事
2023-08-28
如果真相一直不被承认,还能被称作真相吗?中国“慰安妇”民间调查第一人张双兵,用了一生去证明了这个显而易见的“答案”。他用40年的时间做了一件事:走访老人,为她们洗刷冤屈,还她们公道正义。

在中国,日军侵华的屈辱历史,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

多年过去,岁月并没有抚平那些伤痕,凝固的血痂未曾消失,昭示着血与泪的痛楚……

如果真相不被承认,还能被称作真相吗?

中国“慰安妇”民间调查第一人张双兵,用了一生去证明这个显而易见的“答案”。他用40年的时间做了一件事:走访老人,为她们洗刷冤屈,还她们公道正义。

在山西阳泉大山深处,70岁的张双兵正就着一碗中药,将一把药片吞入口中。

他病了,不止一天。

身患肺癌晚期的他,常常忍不住唉声叹气说:“我答应老人要为她们讨回公道的事还没完成。我很愧疚。”

▲张双兵谈到“慰安妇”时忍不住擦拭眼角的泪水。

这位从山沟走出来的乡村教师,几十年来和沉默了半个世纪的隐秘群体紧紧联系在一起,他用自己的双手,拨开笼罩在她们头顶的乌云,努力让阳光照亮她们最后一段旅程。



一切源于1982年的深秋。

家住山西省盂县西潘乡羊泉村的张双兵,当时是位偏远山村的小学教师。

▲年轻时的张双兵老师(中间穿黑衣服者)和他的学生。

一天,他在地里遇到了一个老人,她拄着拐棍、跪在地里,艰难地一把把割着麦穗,割两下休息半晌,好像随时会倒下不起。

张双兵动了恻隐之心,出于为老人安全考虑,他在身后默默护送着来到这位老人的家中,想了解她的情况,但老人却始终没有开口。

随后,他了解到这位名叫侯冬娥的婆婆,老伴半身不遂,老伴的哥哥是被日军抓到日本的劳工受害者,当时已经七十多岁,没有劳动能力,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张罗。

后来张双兵经常去侯冬娥家照顾三位老人,私下打听才知道,原来这位叫侯冬娥的老人,年轻时被日本兵两次抓去做慰安妇,不仅失去生育能力,且一生悲惨无助、孤苦无依。

张双兵震惊了,他没想到自己身边生活着这样一位战争受害者,她们饱受伤痛,无处言说,还要忍受旁人的说三道四、指指点点。

▲张双兵保存着的唯一一张有关侯冬娥的照片。

他意识到,只有让经历过真相的人说出真相,她们才能拥有一个“清白”的晚年。

据张双兵回忆,在他和爱人十几次的轮番到访下,老人终被他们的努力所感化,在大哭一场之后开口了:“她刚一准备说就嚎啕大哭,哭了快一个小时,我也跟着哭。一天之后,她才真正说出埋在心底几十年的话。”

很快,张双兵将侯冬娥的悲惨经历整理成七八千字的申诉材料,通过日本驻华大使馆转交日本政府。侯冬娥也成为中国大陆第一位公开站出来控诉日本政府的受害女性。

▲手持对日索赔诉状的张双兵。

“如果没有去做详细的调查,有谁会知道,她们在战争中遭遇了一次又一次非人的折磨凌辱,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劫难。而在此之后,她们的身体和心理上都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伤疤。”张双兵说。

这是张双兵第一次接触到慰安妇老人,侯冬娥的悲惨遭遇,让他既心疼又气愤。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,他踏上了寻访“慰安妇”的征途。



在之后的日子里,张双兵一有空就踏上寻访之路。40年,行程三十多万里,骑破了七个自行车,两辆摩托车,山西的盂县、阳曲、太原、武乡、沁县,河北的平山县,湖北的武汉市,新疆的哈密市……都留下了他的足迹。几十年来,他走访调查了一千多位受害者,其中有139位受害者勇敢站出来向日本政府索赔,但大部分受害者由于种种原因不敢说出来。

走访过程让张双兵感到十分压抑,对于很多老人来说,“那件事”成为她们一生中最大的耻辱,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回忆和提及。

1992年到2007年,他还先后带着16位受害老人到日本打官司,实名诉讼日本政府,虽然最后判决结果均是败诉,但他仍不放弃,无怨无悔。

为了寻访这些老人,他花光了娶媳妇的5万元钱,为了照顾这些老人,他本不富裕的家庭变得更为贫困……

逢年过节就往外跑,张双兵顾不上照顾家中的老母亲,老母亲无可奈何地对他说,“她们才是你的亲娘嘞。”

▲张双兵家的卧室和厨房在一间屋内。

“时间不等人,她们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。”张双兵说道,“在这条路上,我的命运已经和她们绑定,我时常能感受到她们生命中的不屈与恨意,虽然不知道我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,但如果我的行为能让她们在临终前好受一些,我的心里也会好受很多。”



张双兵说他最不喜欢的颜色是白色。

这些年来,他亲手送走了很多老人,参加了记不清次数的丧事。一些老人在离去前,都会抓着他的手说一句话:“双兵啊,我这辈子没真正舒心地过过一天。我死了,我的事就交给你们了,要为我讨回公道。”

▲在张双兵主导下修复完成的“抗战受害女性对日索赔诉讼纪念馆”。

张双兵持续帮助老人们的生活,为每一位孤寡老人养老送终,但答应老人们的事还没做到,他的身体却垮了。2020年11月,68岁的张双兵确诊肺癌晚期。

40年来,张双兵把为数不多的积蓄和退休金,都花在调查寻访“慰安妇”制度受害者上。他说,这钱该花,自己从来不算数字。

但自己的病确诊后,他却难以支付基本的医药费……自己应付不来,张双兵只能向儿女们求助,但他的两个孩子同样窘迫,无力支付。

“其实我始终觉得愧对子女。”张双兵边叹气边说道。几十年走访调查,根本照顾不了孩子们,眼下,因为生病他无法出门,一边治疗,一边守着患精神疾病快30年的老伴一块儿生活。

“1982年开始调查,1992年正式向日本提出索赔,2007年日本政府在判决中承认了历史,但却不予赔偿、不予道歉。直到今天我做这件事已经40年了,没有为老人争取到应有的赔偿和道歉,我不甘心,也对不起那些老人。”张双兵说。

▲建辉慈善基金会的志愿者前往张双兵家进行慰问。

40年的走访让他赞誉不断,争议不断,麻烦不断,但此时对他来说,慰安妇老人的调查和走访面临的最大敌人是“时间”,他老了,那些老人也逐渐凋零,但他总是说:“或许是命运选中了我,这件事我觉得做得值得,我还是会一直走下去。”


建辉慈善基金会在山西的合作团队在了解核实了张双兵的情况后,提交了这一线索。建辉慈善基金会评审委员会经过评审,于2020年3月将他评定为致敬人物。希望善良的他收到一份来自社会的温暖与回馈。